第十一章  敢打翻身仗

文/段亚兵

挫折是磨砺人生的磨刀石。

市场经济的现实让官兵们丢掉了幻想，遭受的苦痛让大家渴望着打翻身仗。1985～1986年时，这支队伍好像是一座火山口，冷漠的外部看不出来有什么动静；但是内部熔岩在流动，能源在聚集，在寻找一个薄弱的凹口要喷发出来。

王哲要求当总经理

1986年，考虑到市建队伍面临的巨大困难，市领导打算加强单位的领导班子力量，罗昌仁副市长提名王哲拟任建设集团副书记。

当罗副市长找时任市基建办处长的王哲征求意见时，没想到出现了意料之外的情况，王哲略作思考后说：“要让我干就当书记，副书记我就不去了。” 罗副市长闻听暗暗吃惊：嘿，这位同志伸手要官？这既不符合军队“服从命令听指挥”的传统，也不符合党的干部原则啊。罗副市长正在考虑怎么批评王哲时，只听到他说出了下面一段话：“我理解领导让我去建设集团是为了解决难题。但是我当副书记没有权力，解决不了问题会辜负你们的希望，那时你们又会怪我，说我工作不努力……因此，要我干我就当书记。”

罗副市长这才理解了他的本意。王哲的话不是没有道理啊。于是，几位领导一商量，最后真的任命王哲为建设集团书记。在一般人看来，按照党的规矩，伸手要官有点怪。实际上，要官分两种：有人要官是为了争待遇；而王哲要官是为了尽责任。

王哲出任建设集团书记后，确实没有辜负市领导的期望。他一上任，一头扎入基层，深入细致地了解情况。这完全是部队的优良传统和工作方法。大半辈子在部队工作的王哲，更习惯于部队一些传统做法，在办公室里呆不住，哪里有困难他就到那里去蹲点。泡在基层才能及时发现问题，找准了问题才有可能解决问题。军队带队伍、抓管理的方法是很有效的。

通过半年的调查研究，他摸清了建设集团属下几个公司存在问题的结症。当时问题最大的是市四建公司，他就从这个单位入手解决问题。王哲找王世伦总经理商量，建议将已经一分为四的四公司重新合四归一，重配领导班子，改变该单位“年年亏损、发不出工资”的被动局面。两人形成共识后，马上动手解决问题。

先是配好新班子。原16团团长王国志被任命为经理，刘玉芝任书记。

人物小传

王国志，辽宁新民市人。1939年9月出生。1956年7月入伍。部队撤销前任基建工程兵二支队16团团长。1983年9月部队集体转业后历任市二建公司经理、市四建公司经理等职。

刘玉芝，山东威海市人。1941年10月出生。1962年12月入伍。部队撤销前任基建工程兵三十一支队303团政治处主任。1983年9月部队集体转业后任市四建公司党委书记、总经理等职。

1986年12月30日召开全体人员大会，宣布4个公司重新合为一家。接下来发挥部队思想政治工作强的优势，层层搞好动员，不断鼓舞士气，把散了很久的人心重新聚集起来。

光是解决思想、组织问题还不行，还要解决有活干、有饭吃的问题。不帮助解决实际困难，仍然不能算是真正解决了问题。为此王哲亲自出面，找回了市基建办。他知道市基建办手里有一些市财政投资的公共设施项目。王哲愿意动用自己的老关系为四公司找活干，但是他把丑话说在前面：“我可以帮你们找任务，但干好活要靠你们。如果再要搞砸了，可就怪不了别人了。”对市四建来说，这是背水一战，没有退路，大家都愿意拼了，谁也不敢含糊。结果，四公司重新“四合一”的做法成功了。1987年当年扭亏为盈。盈利虽然不算多，但是能够发出工资了，职工们不再为饿肚子、拉饥荒发愁了。从此以后，四公司经营情况越来越好，终于度过了最困难的一段时间。

王哲解决了四公司的问题后，又来到五公司蹲点。五公司当时也拿不到任务，经济状况很糟糕。为此王哲又出马了。1987年的一天，他到市政府登门拜访副秘书长舒成友。舒成友是调基建工程兵部队进深圳的坚定支持派，对部队一直十分关心，当时他分管基本建设口。两人见面寒暄几句后，王哲就开口要任务，他说：“舒秘书长啊，感谢你对我们部队一贯的支持和帮助。只是现在两万人没活干，你能不能帮助找一些工程项目呢？”

舒成友思索一下说：“确实有一个报关大楼的项目……但是这个项目的工期要求太短了，只给5个月！不知道你们能不能拿得下来？”

王哲大概问了一下项目的工作量，心算了一下说，：“必须24小时连轴转。”他抬起头自信地对舒成友说：“请领导把这个任务交给我们吧，一定按时拿下！”

舒成友多少有点担心：“那你可要选派最强的队伍啊。”

王哲说：“五公司就是最强的队伍。我让他们派一个好施工队上去。”

舒成友还是有点不放心，迟疑一下问：“报关楼算是政治性很强的任务，工期拖一天都不行。你们真的行吗？”

王哲夸张地一拍胸脯说：“秘书长，我给你下立军令状。如果不能按时完成任务，我这个党委书记不干了。我辞职回基建办当我的处长……”

话说到这个份上，舒成友就一拍板将项目交给了五公司。任务是领回来了，但是王哲的肩膀上也有了巨大的压力。他知道当时不那样表态是拿不到任务的。但是这样一表态，就把自己的乌纱帽给压上去了。到时候完不成任务，个人丢脸是小事，耽误了人家的项目可是大事啊。

王哲当天来到五公司，亲自主持班子会议交代任务。任务讲清楚后，王哲让公司领导郑重其事地向他做出了保证。然后，召开员工大会，王哲亲自做动员。项目开工后，他每天都要到工地上转一圈，亲自检查工程进度和工程质量，一天都不敢放松。

经过5个月的努力，报关楼工程施工真的按期完成了。为在通关前那天夜里把整个施工现场清理出来，全团所有的人都被动员到工地清理场地。终于在东面的天空中泛起鱼肚白光亮时场地全部清理完毕。第二天举行海关通关仪式。舒成友来到现场，看着宽敞清洁的报关楼大厅，满意地笑了。他见到王哲，伸出了赞扬的大拇指说：“老王，行啊。你的军令状实现了，不需要辞职了，好好当你的书记吧……”王哲十分开心，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细缝。

市政公司南头直升机场建奇功

与兄弟单位一样，市市政公司在一段时间里也陷入了困境。由于长期停工没活干，职工们3个月没有领到工资。战士们一肚子怨言说：“我们有力气，不怕干活，只要有活干，累死也心甘；长期没活干，我们反而会被憋死、饿死。领导们快想办法呀！”

302团在南头直升机场施工中赢得了“铁军”的称号　杨洪祥/摄影

田守臣经理心急如火，他召集干部大会讨论研究办法。他沉重地说：“如今到了最困难的时候。我们干部首先要振作精神，挺起腰杆，让战士心里不发慌。部队当务之急要找米下锅。动员每个人都走出去寻找任务，谁找到任务就给他嘉奖、给他记功！”田守臣不光要求别人这样做，他还亲自出马找项目，最后找到了南头直升机场项目。但是，这不是一个好干的项目。机场建设工程量巨大，工期有特别紧，要求6个月交工。这是由于这是一块难啃的骨头，前来问询的公司多，但多数人掂量掂量自己的胃口有点打怵不敢接。

相比之下市政公司更有把握一些。市政公司改编前是基建工程兵303团，再早是广州空军工程兵第五团，先后承担过长沙大托铺机场、南昌昌北机场、广州沙堤机场，以及兴宁、惠阳、汕头、湛江等地的多个军用机场的建设任务，在这方面有专业技术力量和丰富的经验。这是有利的条件，但是不利的方面也很多：一是部队的机械装备老化、状况很差。战士们自嘲说：“破旧的解放车，老掉牙的推土机，经常趴窝的土方机械”。二是由于部队撤销、改编，技术骨干大量流失，施工能力大不如前。

直升飞机场施工中对跑道进行保养　杨洪祥/摄影

由于甲方对这支队伍的情况不了解，对能不能拿得下这项工程有些不放心，迟迟犹豫不肯下单。这种情况下，田守臣亲自出面立下军令状：“如果不能保质保量完成任务，我辞职！”看着这位过去的老团长、现在的经理的坚定态度，对方感觉心里很踏实，这才签订了合同。接下工程后，田守臣召开全公司大会亲自做动员，他严肃地说：“同志们，考验我们的时刻到了！我们能不能得到深圳人民的信任，能不能在特区站住脚，就看这一仗了！”田守臣是一位善于带兵的优秀干部，身先士卒，为人表率，关键时刻总是出现在第一线。南头直升机工程开工后，他从早到晚守在工地上指挥督战。

其实也不用领导过多督促，参加施工的所有干部职工，都能掂量出干好这项工程的分量，知道这是关系到大家前途命运的关键一战。所有人员日夜加班，拼命工作，表现出了这支老部队敢打硬拼的英雄气概。最后，只用4个月时间提前完成了施工任务，工程质量优良。平整宽阔的机场在10月1日国庆节的那一天交付使用。看着直升飞机一架一架地在机场上起飞降落，干部职工们感觉到十分自豪。

直升机机场施工由于速度快、质量好，得到了市领导和甲方的高度称赞，被誉为“中国机场建造史上的奇迹”。因为出色地完成了这项任务，市政公司赢得了“铁军”的美誉，从此在深圳建筑市场上站稳了脚跟、树立了品牌。

  工勘变“找米下锅”为“送米上门”

勘测十分专业，不要说一般老百姓不大懂，在深圳建市初期就连许多领导干部和政府部门的工作人员也不太明白这一行业对城市的发展有什么作用，对此项业务不是太重视。因此对于由912团改编的市工程地质勘察公司来说，要想站住脚，要想扭转被动局面，面临的困难更多。

人们不了解的是912团其实是基建工程兵部队中一支优秀的队伍，曾经被国家计委、国家地质总局授予“重大贡献单位”和 “大庆式基本建设突击队”光荣称号；被基建工程兵部命名为“标杆团队”。而他们从事的地质勘查业务，对城市规划建设尤为重要。如果事先没有搞清楚工程地质水文地质情况，在地面上建的房子越多，以后的麻烦也越多。但是，部队刚到深圳，在不被人了解的情况下，找米下锅是当务之急。

既然大家不了解你是干什么的，“等、靠、要”的态度肯定不行。既然号称“大庆式基本建设突击队”，就应该有“有条件要上、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的大庆精神，积极出击，主动上门，宣传自己的业务，寻找有需求的客户。工勘发动所有的干部职工，骑上自行车，跑遍深圳的各个角落寻找项目。大家对任务项目不挑不拣，别人干不了的他们接；别人不愿意干的他们主动争取。

912团的战士们测量工作中跋山涉水是家常便饭　深工勘公司/供图

广深高速公路由英国奥雅纳公司设计，匡吉副省长亲自主持招标，要求60天完成任务。王振辉团长手拍胸脯保证完成任务。钻孔位置大多位于山坡上和鱼塘里，根本没有路，钻机进场和移动孔位都要靠人抬肩扛。全团仅留一名妇女看家，倾巢出动全部上阵，仅用59天保质保量完成任务。匡副省长高兴地给予奖励20万元。

妈湾港勘察项目更难干，其钻孔都在海边滩涂地带。在这样的地方施工，只能抓住滩涂涨潮的时机，钻探船才能到达规定位置抓紧时间施工；潮退后作业区变得无法行船了。那么退潮时，上下班的工人怎么到达钻探船上呢？他们看到当地渔民出海采蚝时使用一种小滑板在淤泥上滑来滑去。这是一个好办法，工勘员工就向当地渔民借来这种小滑板。但是，这种小滑板不太好掌控，人在上面站不稳，搞不好会摔到泥里。有的员工实在学不会掌控的技术，干脆趴在淤泥上爬行过去。滩涂上有很多蚝壳，这些蚝壳的边缘十分锋利，不慎碰到就会划出一道血口。但是困难吓不倒具有解放军不怕苦不怕累传统的工勘人。

有一次采访工勘公司的董事长张健康，他讲了1986年在蛇口滩涂上干活时遇到的一件趣事。当时深圳有关部门委托工勘公司为筹建深圳机场进行选址，其中备选的一个地址是深圳后海湾。有一天，张健康乘坐一个小划艇出海。等到退潮时，按照岸上测量人员的指令，在钻孔点位置插下一根毛竹，掛上手电筒立下了一个标志。有了这个标志涨潮时，钻探船才能安装在正确位置。但是，没想到刚干完活就涨潮了。只见茫茫一片水面，辨不清方向，结果他搞错了方向，小划艇划向了香港水域。很快，水面上出现了一个香港水警的皮艇。两船靠拢后，穿着制服的水警下到了小划艇上，吼叫着什么。张健康不懂他叽里咕噜说的香港话，有点生气地说：“请讲普通话。”香港水警就改用港式普通话，问张健康他们是干什么的？对此，张健康早有准备，镇静地说：“我们是为村里蚝民分配蚝田的……”。水警狐疑地问：“你是蚝民，竟然不懂粤语？”张健康回答说：“我是北方人，来给当地蚝民打工的。”水警还是不相信，要拉他们到香港去。张健康大喝一声：“我不能跟你们走，你要是硬拉我们过去，会闹出重大外交事件来，知不知道！”张健康不理水警，决意回深圳。香港水警拿他没办法，只好将他们的船拖到蛇口东角头码头。上岸以后，只见王振辉团长正急得团团转，不知道张健康为什么一直不回来？王团长上去一把抓住张建康的手不放，好像怕他又跑掉，同时对着想要抓人的香港水警气得骂起来：“你们怎么敢跑到深圳来撒野，乱抓人？”香港水警倒是不急不慢地说：“看来你是当领导的，既然是官员就应该懂法。深圳后海湾有水的地方都是香港的管辖范围……”王团长这才想起来，历史上清政府与港英政府签约时，不知道为什么不按照常规以水道中心线划界，却同意以土地为界。这样一来，双方水域的界线就不确定了。滩涂落潮时是深圳的地界，涨潮时就成了香港的水域。王团长一时语塞，气得骂了一句：“腐败无能的清政府！” 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

由于工勘有这种“找米下锅”的积极主动态度，不长时间就打开了局面。许多单位主动找工勘送项目上门。工勘的名声传开了。1986年2月19日《特区工人报》头版头条刊登了一篇《从找米下锅到米送上门》的文章，报道了工勘这方面的事迹。

说工勘积极“找米下锅”不怕艰苦搞好项目从而打开了局面，实际上是将过程说简单了。工勘之所以能够在短时间里变被动为主动，是因为他们多方面努力的结果。张健康从专业的角度介绍了工勘早期的一些情况，他说：“深圳办经济特区时一穷二白，指的是‘荒草遍野小村镇，尘土飞扬大工地’，这当然没有错。而在我们看来深圳的一穷二白，不光表现在地面上，更严重的是隐藏在地底下。初创时期的深圳，极度缺乏工程地质技术资料，水文地质图根本没有，地质图也只有1:20万的，太粗略了。工程地质、水文地质图是城市规划建设最基本的依据，是建设一座现代化城市的前提条件。这个空白急需要填补，否则总有一天，城市的规划建设会搞不下去。搞一个城市的地质勘查工作，应该由政府出钱。但是深圳急缺资金，拿不出这笔钱。此项工作越往后拖越被动。我们决定自己掏腰包先干起来。”

就这样，工勘开始分区勘测编制深圳特区的工程地质水文地质图，无偿提供有关部门使用。这样做，既是为社会做贡献，也算是给本单位做一些广告宣传。先是做出了全市1：5万的工程地质图和水文地质图，为后来市区的开发打下了基础。工勘做的大比例工程地质图，清楚地标出了特区内几个区详细的地质情况。从图中看，上步区（后改名为福田区）地质情况最好，是花岗岩区；南山区是淤泥冲积区，地质偏软；罗湖区是花岗岩破损区，有一条地震带从广东五华的莲花山大断带，经过罗湖区一直延续到香港大屿山。因此，罗湖区不宜建太多、太高的楼宇。这些专业意见为深圳后来的城市规划提供了依据。特别值得一说的是“深圳工程地质与环境地质系列图”，为深圳市制订整体规划发挥了重要作用。该图中的“土体工程地质类型图”和“岩体构造和工程地质类型图”，被有关部门纳入《深圳地区建筑地基基础设计试行规程》。该系列图先后被深圳市科委和广东省科委评为“优秀科技成果三等奖”。

工勘还先后完成了 “华侨城片区工程地质图”、“科技工业园片区工程地质图”、“南头半岛综合工程地质图”等。这些图后来都派上了用场。例如，华侨城片区搞开发时，聘请来的新加坡设计师就是依据工勘所提供的图系为依据，做出了华侨城以旅游业为主的发展思路和科学合理的规划图。

像这样积极主动地工作，先把将要开发土地的地下资料搞清楚，绘制详细准确的工程地质、水文地质图，等到建设单位决定要开发这片土地时，他不找你找谁？工勘就是以自己精深的专业技术、完善的服务和超前的发展眼光打开深圳市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