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水火的考验
文/段亚兵
好像是老天爷嫌基建工程兵部队来到深圳后遇到的困难不够多,需要用更大的灾难考验官兵们的意志。在部队进入深圳的那一两年内,连续发生了猛烈的火灾和强台风的袭击。这种历史上少见的劫难给战士们留下了终身难忘的回忆,值得单独记录下来。
大火烧光了战士们的积蓄
1983年夏季,部队的竹子林驻地,成片的竹棚宿舍区发生了一场严重的火灾。战士们居住的竹棚宿舍,在夏日烈日的暴晒下,材料早就干透了。干燥的竹竿、特别是竹叶,很容易失火。只有要一星半点火星,就会燃起火来。
谁也说不清楚那天的火是怎么样点燃的。也许,有人在烧水做饭,不小心火烧到了锅灶外;也许,有人抽烟,没有掐灭的烟头随手扔到了地下,风吹到了竹叶编成的墙壁上。不管什么原因,总是出现了火种。火星遇到可燃材料成为小火苗,燃烧竹叶、竹枝、竹竿;火苗变成火焰,冒出浓烟;火焰吞噬竹木,竹木助长火势,加上氧气增加威力,大风助长烈火的气焰,不到半个时辰,火势迅速蔓延,变成一条火龙直冲天空。好像野兽放出了栅栏,现在想要驯服它,就没有那么容易了。再说这个地方没有水塘,没有消防水管,又用什么灭火呢。有战士用水盆里盛放的水,泼向火苗,杯水车薪,毫无用处,只冒出了一股水汽,火头不但没有被压下去,反而烧得更旺了。火焰腾空而起,炎炎烤人;浓烟飞得更高,将蓝天染成了黑色。成片成片的竹棚陷入了烈火中,烈火吞噬竹棚,竹棚为烈火增添燃材。烈日的暴晒,增加了火焰的温度;大风吹来,助长了火势,让火焰往四周蹿得更快,整个军营就这样烧起来了。
竹子林基地的一场大火,烧光了官兵们的积蓄 杨洪祥/摄影
面对疯狂蔓延的火焰,大家从最初的惊愕回过神来,赶紧去抢救财产。樊财声当时是一名保密员,负责管理各种文件。起火时,他想起来部队的一些重要文件还放在办公桌上。他不顾一切冲进火场,把桌子上所有的文件都塞着旁边的铁皮文件箱里,保住了部分文件资料。至今他手里还保存着一本当时烧成一半的笔记本。
人物小传
樊财声,江苏连云港市人。1962年10月出生。1980年11月入伍到基建工程兵二支队16团。部队撤销前为团军务股机要保密员。1983年9月部队集体转业后在市二建公司工作。1992年4月调入市建设局办公室工作,任助理调研员等职。1998年12月调任市建设培训中心副主任。
突然仓库保管员焦急地跑上前来报告说:“不好了,着火的库房里还放着28个氧气瓶……”“氧气瓶!”弓经远副营长一听头皮发麻,氧气瓶如果爆炸,后果不堪设想。他来不及指挥了,自己冲进去抢救,几名战士们也跟着冲了进去。库房里浓烟滚滚,呛得人睁不开眼睛。弓副营长很有经验,大喊一声:“大家快蹲下,下面没烟……”战士们赶紧蹲下身弯着腰在地上摸索。每找到一瓶,赶紧抱着送到外面。仓库保管员哭声着清点数目:“已经搬出来27瓶了,还有最后一瓶……” 这一瓶在哪里呢?房间里烈火烤人,氧气瓶随时有可能爆炸!战士易明章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继续趴在地上寻找,终于在一个铁架子下面找到了这个氧气瓶。他憋住气抱着就跑,一出门腿一软要昏倒,旁边两个人及时冲上去扶住小易,接过了氧气瓶。三人刚刚离开火场,仓库哗啦一声倒塌了。
人物小传
弓经远,陕西武功县人。1949年7月出生。1969年4月入伍到基建工程兵二支队。部队撤销前任19团4营副营长。1983年9月部队集体转业后任市三建公司第五施工队队长。后调入市基建办施工处工作。1994年调任市工程造价审计站副站长。2001年调任市建设工程质量监督站副站长。
易明章,四川南充市人。1952年2月出生。1971年1月入伍到基建工程兵二支队19团。1983年9月集体转业后在市三建公司工作。
水,水!人们都在喊叫,希望用水灭火。但是哪里有水?有人将抽水机拉到水井边,放下水管想抽水救火,但是水井里没有多少水,抽了几下就没水了;有人开来了推土机,推倒了几栋竹棚,开出一条隔离带,截断了火路。
有人跑到附近的小商店打电话报火警。不一会儿拉着警笛尖叫声的消防车冲到了失火现场。但是,干竹烈火烧得太快了,能烧的大部分已经烧完了,火势开始减弱。救火车打开水枪一阵猛扫压住了火势,残留的火被扑灭了,黑烟还在不断地冒出来,现场一片狼藉。
一位消防员在灰烬里走来走去,检查有没有暗火,嘴里不停骂骂咧咧地说:“谁让你们搭竹棚?谁让你们住这样危险的房子?竹棚就是火焰山、火牛阵啊,说烧就烧!你们就是不听话!”但是,站着说话腰不疼。他有没有想:几个月内二万大军进入深圳,不住竹棚住哪儿?头顶星光露天宿营?
营地刚起火时,燃烧的地方离战士们的宿舍区比较远。大家都先冲上去抢救仓库和办公室的物资,这是公共财产啊,不能不抢救。但是,一阵大风刮来,将火焰一下子吹到宿舍去了,这是瞬间发生的事情。等大家突然发现自己的私人财物受到威胁时,想去抢救也来不及了。因此,大家只能眼睁睁的看见自己的行李物品被大火吞噬。不要说衣物、被褥这些易燃物品被烧掉;最糟糕的是压在枕头底下的证件、现金也都化为灰烬。有一个老战士想起压在枕头下面的血汗钱,想冲进火海里去抢夺回来,被战友们死死地抱住,跳进火海就是送命啊!有一位老兵已经决定复员回老家,把自己多年的积蓄、心爱的军装、多年保存的往来家信等整理打包好,准备第二天就上火车还乡。没想到,一场大火将回乡与家人欢喜团聚的梦想烧没了。老兵无奈地看着火场放声大哭。这场大火,过火面积达2.3万平方米,火苗直窜到30多米的高空,烧掉了23栋竹棚营房,损失财产70多万元。这在当年是巨额财产,是干部战士多年积攒的心血,瞬间化为灰烬。看着眼前的惨象,考虑着以后怎么过日子,家属们无不痛哭流涕。
强台风给部队一个下马威
深圳这个地方,得到大自然的眷顾,强台风的灾害不多。也许是大气环流走向、地理地形的原因吧,光顾广东的台风,要不喜欢到东面的潮汕一带海边登陆,要不乐意到西面的湛江一带海面肆虐,很少直接吹向深圳海面。但是,也不是绝对没有。1983年9月,深圳就遭遇了一场强台风正面袭击,给深圳造成了巨大损失。然而相比物质上的损失,对官兵精神上的打击更为强烈,在多少年以后都难以忘怀。
那天,台风到来之前,市气象台曾经有预报,说强台风将袭击深圳,让大家做好准备。但是,这种警告对来自内地的官兵们来说没有什么感觉,想象不出“强台风袭击”是什么意思?不就是刮大风嘛,有什么好准备的?但是,台风真的吹来后,才知道情况不是那么回事。
也许像古人说的,风起于青萍之末。开始也许在蝉翼的煽动下,气体微动起来,慢慢形成气流,从微风,到中风,再到大风,在空旷的海面上聚集起来,旋转形成气流漩涡,直到成为飓风恶狠狠地扑向岸边。
台风到来之前,在地面上并没有太大的感觉,但天空中已呈现不祥之兆。只见天上出现了乌云,先是几片灰色的云朵,慢慢地连成一片。云层越积越厚,黑压压地向深圳袭来,最后像是一床巨大的黑色棉被笼罩在天空上。风从南边的海面吹来,力量在加强,一阵紧过一阵。开始,还有战士笑着说:“好爽的风啊!这几天热死了,这下凉快了,舒服啊!”很快,他笑不出来了,一股急风吹来,让他站不稳脚,呼吸不畅。风越来越大,竹棚子开始强烈地抖动起来。风是看不见的,但是能够感觉到,气流中蕴藏着巨大的力量,好像是推土机向前冲来,要将大地推平;又好像一列高速火车迎面冲来,站在铁轨旁的人被那种千钧之力的气势吓得腿软。台风要比推土机和火车头还要厉害,整个城市都在台风中发抖。
强台风吹散了竹棚,战士们忙着晒干被褥 杨洪祥/摄影
台风袭击下,标语牌被吹倒,大树被连根拔起,站在空地里的人站不稳,像要被吹上天去。竹棚就更不用说了,大风吹来时,竹棚猛烈晃动,咔咔作响,像是天空中有一只巨手在玩弄像火柴盒似的竹棚;一股一股的疾风猛吹,像是巨型皮鞭在抽打房屋,只有几秒钟竹棚就被吹散了架,竹枝篱笆、油毡屋顶被吹飞上了天,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越飞越远不见了踪影。有的房子虽然用铁丝加固了,但是风过后只剩下光秃秃的房架,屋顶和四面的墙壁都被吹没有了。战士们床铺上的被褥也都被风吹起,挂在附近的树梢上。团部竹棚的屋顶是用铁皮做的,宽五六米、长二三十米,这样大面积的铁皮是有一些重量的。但是在台风中,好像是一张薄纸轻轻飘起,飞得老远,最后零零散散地飘落在远处。最猛的一股风吹来时,一辆卡车竟然被吹翻了,而且翻了个滚。炊事班的大锅,被风吹得像车轮一样在地面上滚动,风后炊事班战士在附近找了好久没找到,只好紧急出差到广州又买了几口大锅回来。
强台风刮来时,302团营地的数栋竹棚被吹垮了。邹志远的被褥和蚊帐被大风卷到了水塘里。但是邹志远顾不上这些物品,他心里惦记的是部队存放在南头直升机机场的几十吨水泥。这个项目是部队好不容易投标争来的,不光工程用的几十栋水泥价值不菲,更要命的是如果这些水泥被雨水浸泡失效后,会严重影响工程进度。邹志远和战友们立即直奔机场,在没有搬运设备的情况下,硬是手搬、肩扛将几十栋水泥搬运、存放到了安全的场所。
人物小传
邹志远,江西新余市人。1951年9月出生。1970年1月入伍。部队撤销前任基建工程兵三十一支队302团技术股股长、副主任工程师。1983年9月部队集体转业后历任市市政工程公司总经理、市天健集团公司董事长、监事长等职。
304团的营地里,台风肆虐,大地颤抖。干部战士想方设法保护机器设备,抢救物品。团长李金忠在战士们中间大声喊话做动员:“同志们,台风没有什么了不起,我们要用一不怕死、二不怕苦的气势压过台风……”团长的英雄气概鼓舞了大家,有人领头唱起了国际歌:“要创造人类的幸福,全靠我们自己……”。
16团的林庆立回忆了刮台风那天自己的感受:“凌厉的台风把营区的竹棚吹得七零八落,屋顶被卷走,竹枝编的墙壁荡然无存,只剩下竹棚架子在强风中摇摇晃晃随时可能倒塌。待在这里有点危险,但是能躲到哪里去呢?危急关头,附近汽车连的战友向我们伸出援助之手。虽然汽车连营地的竹棚也被台风夷为平地,但他们还有一大排解放牌大卡车呀。他们高声大喊让我们进入卡车的驾驶室里躲风。我们赶紧挤进去,每个驾驶室里挤入了四五人。暴风在驾驶室的玻璃窗外怒吼,一阵疾风吹得汽车摇晃几下,但是汽车里是安全的,我的心总算是踏实了。台风夜,战友情,那是我一辈子最难忘的一夜。”
人物小传
林庆立,福建福州市人。1962年9月出生。1979年12月入伍到基建工程兵二支队16团。部队撤销前任16团1营3连技术员。1983年9月部队集体转业后任市二建公司4队一段段长。1986年调入深圳特区图书贸易中心任基建科长、副总经理等职。
16团的赵维国刮台风那夜家中遇到了危险。他们家住在一栋板房里。刮台风那天夜里强风越刮越猛,板房不断地晃动;暴雨像撒豆一样打在板房上啪啦啦直响。妻子害怕怎么睡不着,她叫醒了赵维国说:“这种时候你怎么还能睡得着觉?咱们把家里的家具绑紧一点吧,要不然被风吹走了怎么办?”赵维国睡眼惺忪爬起来,找来绳子跟着妻子一起把大立柜等几件家具捆绑好。突然,吹来一阵巨大的阵风,板房剧烈地摇晃起来。只听到哐啷一声,房间里一堵单砖砌的隔墙竟然被风吹倒了。赵维国惊呼说:“不好,两个女儿!”黑暗中他一个箭步跑进里屋。只见倒塌的隔墙砸断了他们老两口睡的床铺,还好没有砸到两个女儿睡的床铺上,两个女儿吓得抱着头浑身发抖。万幸啊!看到女儿们没事,放下心来的赵维国突然感觉自己的脚疼得厉害,赶紧打开手电筒一看脚上鲜血直流。哦,一定是刚才黑暗中急跑时,脚被混凝土块锋利的尖角划破了。两个女儿吓得哇哇大哭。屋外战士听到哭喊声,跑进来扶着老赵去卫生所包扎了一下伤口。那天夜里老赵家与其他家庭一样,全都十分恐慌,不敢进屋,一直待在露天空地上任风吹雨淋,等待到天亮。
人物小传
赵维国,辽宁铁岭昌图县人。1944年10月出生。1965年沈阳冶金机械专科学校毕业后,分配到第九冶金建设公司。1966年8月工改兵入伍到基建工程兵二支队12团。部队撤销前任16团股长。1983年9月部队集体转业后在市二建公司任办公室主任。1984年5月调入市政府基建办任工程师。1988年1月后,历任市房地产管理局产权管理处处长、市规划国土局建筑法规处处长等。1996年9月后先后任深房集团副总经理、市东部开发集团副总经理等职。
1团9连为抗台风做了比较充分的准备。连长孙大海事先接到强台风通知时不敢马虎,他带领战士们在地面上深打钢筋铁脚,用粗铁丝把竹棚营房进行了加固。台风来时,竹棚被吹得摇摇晃晃像醉汉一样。虽然没有完全倒塌,但是竹篱笆编成的屋顶、墙体还是被台风吹散了,竹叶满天飞舞像是天女散花一样。最后,竹棚只剩下了一个毛竹杆搭的空架子。看着眼前的惨象,战士们欲哭无泪,孙大海却哈哈大笑起来说:“你们看,台风虽然把房子吹散了,但是我们保住了房架子,还是向老天爷讨回来了一点东西吧。只要房架子在,搭新竹棚房不就容易些吗?”
台风给1团新兵梁光伟也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梁光伟所在的连队当时住在通心岭小山坡的竹棚里。夜晚时分,强风夹着暴雨越来越猛。突然一股强风吹过,听到附近有人惊慌地大声喊叫:“不好了,房屋要塌了……”梁光伟跑出去一看,连队几栋家属房被吹得七倒八歪,屋顶全被台风掀开了。大家赶紧帮助家属房里的人搬到了板房里,战士们集中到房间里的一半,另一半让出来给家属和孩子住。男人们睡在一头,女人们睡在另一头,在疲惫和恐惧中迷糊了一夜。
相比之下,广东籍的干部还是比较有经验,他们知道台风的厉害,采取了一些万无一失的措施。有的把老婆和孩子绑在床板上,或者直接栓到了树根上。这才放心地出门,与战友们一起迎接台风。等台风过后回到家里看到的景象让他吃惊:竹棚被风吹跑了,绑在门板上的老婆和孩子人倒是在,只是没有办法避风雨,正泡在泥水里哇哇大哭呢。见此情况,男人也难过地流下了眼泪;但是转眼又笑起来,毕竟老婆和孩子都安全呀。只要人没事儿,其它都好说。
台风过后,整个营区像是遭了大劫,九成的房子都倒塌了。一清点物资,情况惨重,损失了几百万元。但是说也奇怪,1983的那场台风是深圳历史上罕见的一次台风。从那以后,几十年过去了,虽然每年夏季南海海面上都会形成几次台风,但是正面袭击深圳的情况少有。这难道是老天爷故意用台风对部队的一次考验?部队经受住了考验!
后来,有人写诗描写了刮台风的情况。
刘更申写了这样一首诗:
宇宙失衡产怪胎,
弥天祸水海中来。
山倾路断疯天吼,
树倒石飞病地衰。
草舍千间遭斩首,
营炊百座被活埋。
伤心岭上芳菲尽,
有待哥们明日栽。
笔者也为此次台风写过一首题名《台风扫荡军营竹棚》的诗:
何人巨扇卷狂风?
竹棚屋顶无踪影。
何人倾江泻暴雨?
床下池塘鞋船行。
昔日官兵善劳武,
今天特区立新功。
老天为难有用意,
考验扎根深不深?
|